画家的作品是画家的精神产物,无需面对画家本人,仅看作品就可以感受到画家的精神面貌,因为画里含着画家走过的路、读过的书、见过的人,还含着画家的生活状态、审美格调。
韩景森不是荣誉神州的画坛名家,也没有这主席、那会长的显赫职务,可是,每每看韩景森的山水都让人感慨。也许天天看名家的画产生了视觉疲劳,新鲜的画能让人眼前一亮,但是,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画一定是“美美与共”的审美体验,而非平庸之作,否则,绝不可能引起共鸣。
乍一看韩景森的画有着黄宾虹的浑厚华滋,却不是黄宾虹的风格样式;有着李可染的光影透视,却不是李可染的表现方法;有着“清四王”的严谨结实,却不是“清四王”的技法优长;有着“清四僧”的洒脱恣肆,却不是“清四僧”的艺术程式;有着龚贤的深邃静穆,却不是龚贤的“黑白”特征。
韩景森从传统之中走来,却有别于传统,他立足新时代,却有别于今人。他以传统笔墨攫取古人之趣、古人之情、古人之气,同时,他又以形、光、色、线的新时代表现技法诠释新时代的审美感受、审美精神、审美情趣。当传统笔墨与新时代表现技法统合一体,他的山水则“质沿了古意、艺变了今情”,“当随了时代”。
韩景森,1965年9月生于湖南省凤凰县,土家族人,与黄永玉是老乡,那个地方盛产名人,每一位名人都各呈风采,韩景森也一样,却很独特。
韩景森自幼受其父影响,读书、写字,尤爱绘画。20岁时,他从湖南赴上海,求学于王华、舒伯展,临摹古人、揣摩古法。1987年,韩景森拜陆一飞为师,系统研习山水技法,随后,跟随任政、周志高学习书法,跟随张用博学习篆刻,也曾得浙江美院杜曼华、刘江、孔仲起等名家指授。诗词、书法、绘画、篆刻,齐头并举,广收博约,转益多师,练就了娴熟的艺术表现力,也开拓了放眼世界的艺术视野。
也许骨子里压根儿不喜欢繁华,也许蒙受了家乡的召唤。1993年,韩景森学有所成,也时值书画市场快速发展的起步阶段,他本可以凭借着高超的绘画能力,留在上海,像很多画家那样四处奔走,广而告之,大把捞钱,即便“有一搭没一搭”地参与一些活动,或若即若离地偶尔苟合一下,他也完全可以获名得利,赚得盆满钵满,可是,他偏偏拒绝了金钱和名利的诱惑,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“偏居一隅”,他回到家乡,在他的“蕉园”里深耕技法,神会古人,精神往来于天地之间,他如荆浩居于太行一样,致力于情景合一的酝酿;他如范宽居于华山一样,“取山真骨,与山争神”;他如黄公望居于富春江畔一样,泽畔行吟,孤高飘逸,神逸超然。几十年的时间里,他足迹遍布了湘西大地,眼界搜尽了湘西山水,他入身、入情、入心,笔底绘就了湘西的无尽风光。
从韩景森的山水中,可以看到,黑与白的变化是其突出特点。韩景森的画以浑厚之黑为主,偶施青绿,间以留白呼应。他常常采用黑与白的挤压、色与墨的辉映,以及色与墨、水与墨,强化高远与深远、近景与远景的对比,从而使苍茫浩渺的青黑、黝黑、深邃之黑在挤压的白、衬托的白的大关系、大构成之中,或浓或淡、或虚或实、乍合乍离、若隐若现,渲染出“物态欣豫、神妙如动”的幽深雄浑之境,呈现出“势壮雄强、崇高静穆”的大美。
同时,韩景森则通过光影的呈现、扎实的笔墨掌控能力,以墨色的浓淡、厚重,营造水墨氤氲的视觉空间,使丘壑、烟云、天空,互融互合,生成一种“吞吐大荒”的气象,那连绵起伏的山势遥接着辽阔的天空,“远观有千里之远,近视又不离坐外”。
透过整体画面,细究韩景森的笔墨,则可以看到,他用笔很活,用墨也很灵动,显然,这是他常年练习书法的缘故。皴、擦、点、染,水墨交融,酣畅淋漓。积、破、焦、宿、浓、淡、干、湿所呈现的色块、笔触、构成、光影、透视,或流动、或变幻、或老辣、或豪迈,相得益彰,又恰到好处。简洁处,意态丰厚,恣肆,妙趣横生,灵活多变的笔法,仪态万方,浩荡纵逸。偶尔墨色浓重,却如凝练,偶尔墨色轻柔,却彰显着雄浑、苍茫的艺术张力。
韩景森的笔墨带着传统的规范,又总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创作山水。他从传统笔墨之中提炼现代人的审美情趣,彰显着“我画我心”的艺术个性,而画中的意境、意中的神韵则带着北方山水的雄强和浑厚,又带着南方山水的温润和蕴籍。
韩景森的山水以四尺整纸、尺牍小品居多,但是,他一定善于驾驭大画,因为,他的山水总是给人一种大画的视觉张力,乍一看,还以为他画的都是大画。《白云缕缕青山出》《陈暻雯/舟行诗意图》《白云如絮拥苍山》《层林尽染》《白云入梦》等等作品都不是大画,却无不是“千里云壑得其韵,万里江山尽其妙”的佳作。那搜妙创真、与万物争神的具象,那造化于心、所宠所养的意象,若形、若意、若情,神遇迹化,具象得乎寰中,意象则超于象外。面对画面,仿佛可以听到了风吹山鸣的声音,又似若感受到寥寥长空之美。
也许多年学习篆刻的原因,韩景森喜欢采用全景式构图。远观,连绵起伏的山势在余晖之中、在高空之下、在无尽之际,或雄浑、或苍茫、或宁静、或深沉、或厚重,舒朗壮美,视野开阔,境界幽胜,给人一种天地、山脉、云烟一起和鸣的奇观;近观,层次、空间、虚实、动静,甚至每一处水墨的变化都表现出无尽之妙、每一处山水的角落也都呈现出深邃之境,神通八荒,寥寥长空。
但是,韩景森绝非因一味“大意境、大境界”,而失去对质的把控、对形的塑造。他常常在“艺术表现”与“真实存在”之间,挥洒情绪,又在“致广大”与“尽精微”之间,刻画真实,从而刻画山石的精微,以使其山水“远看有势,近看有质”。比如,他喜欢在造型、色彩、笔墨、光影等表现语言之中坚守一份一丝不苟的精心,在那份精心的守护中,他以“写实”与“写意”相结合、以“精工”与“率性”相辉映,大胆用墨,却细致入笔,山石、山势、树木、云烟、天空在笔墨的变化之中,显得美轮美奂,又韵足意远,彰显出“功期造化,对景造境”的意蕴,又体现出精妙入微的写实功力。
技法、形式是画家的立身之本,而技法和形式则得益于千锤百炼地实践,并生发于文化修为和生活感悟。一位好画家的使命就是把文化修为、生活感悟承载于技法,并创作出符合新时代大众审美情趣的艺术作品,如果背离了这个原则,画家就是他人的附属,也就失去了绘画的本体。
书法、绘画、篆刻与生活状态、生命真谛融为一体,韩景森画着山水,也画着情感、心境。他以自己的情感引领技法、以澎湃的精气神实现对画面的构成,当他把技法融汇于心境、把艺术形式融入自己所学、所观、所想之中,他的技法因心境的不同而变化,他的山水因承载他对文化的理解而富有内涵。他在“高山回环的大山水”中寄情,在“山势连绵、横绝天际的大世界”中达意,他也在人生的高级形式之中,以笔墨演奏出人生的乐章,以黑白的山水构建出生活的华彩。
如今,韩景森依然初心不改,依然远离繁华、偏居一隅,他以文达心,以画适意,每当心有所遣、意有所适,他便理纸、舔墨,纵逸其中。他笔墨寄情,淡泊其性,他雅逸于画,思逸神超。在湘西,他放远绿水,耳目青山,与飞鸣为伴,向泉林问道。偶尔,他也邀约三五道友,品茶赏画,共度清雅。可是,追求卓远则是他笃定恒心之所,为此,他虽蓄素守中,却弥漫着真力。
(文/桑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