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珠江，很多人会想到浪漫的珠江夜游，或是白天鹅宾馆、“小蛮腰”等沿岸地标建筑，又或是充满速度与激情的“扒龙舟”。在这些大众记忆里，有一道始终坚守却常常被忽略的身影——水警。
“常常在失足落水的意外发生时，群众才‘看到’我们，平时很少注意到。”水警对外界普遍认知的总结，道出了他们的职业特征：日常“存在感”弱，但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。那么，他们如何争分夺秒地抢救生命？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，他们默默做了哪些事？
近日，记者走进广州市公安局水上分局花地口派出所，探访有着“珠江卫士”之称的广州水警。
花地口派出所水警船在珠江上巡逻
同时间赛跑：
“晚一秒，一个人可能就没了”
“白鹅潭边上有人要跳江！”早上9时许，一通报警电话打破了花地口派出所的宁静。一瞬间，对讲机、广播先后响起，综合指挥室呼叫巡组立即出动。“我也去帮忙！”一道高大的身影冲出门，直奔江边。
那是民警崔洁，一米八的个子，行动起来风风火火。她刚结束24小时值班，但一听到事主是女性，便毫不犹豫丢下手里的早餐。“要是落水，有女民警在现场会方便些。”崔洁是花地口派出所唯一一名在一线执勤的女警，曾是篮球运动员，因为水性好，退役后主动申请加入水警，至今已有20多年。
不到5分钟，崔洁驾驶快艇抵达现场。只见一位老阿姨背对珠江站在护栏外，声泪俱下地表达自己的不满。岸上，所属辖区派出所民警不停地劝说；岸下，花地口派出所警力穿上救生衣、绑好救生绳，做好准备随时下水救人。
崔洁没有立即采取行动，“对方情绪不稳定，害怕刺激她。”她站在船头观察当事人状态，头顶是炎炎烈日，脚下是滚滚江水。阵阵风声中，崔洁隐约听到熟悉的口音，于是尝试用家乡话喊：“大姐，你是安徽人吗？我合肥的，老乡呀，怎么了？我上来跟你聊聊，你有啥跟我讲讲。”
经过半个多小时沟通，他们终于说服当事人从栏杆下来，一场事故消弭于无形。看着老阿姨在民警、保安搀扶下走远，崔洁才安心离开。回到派出所，她的早餐已经凉了。
类似的突发情况，崔洁和同事们每天都可能遇到。花地口派出所所长吴苗民介绍，2023年他们共处理300多宗警情，除了几宗刑事、治安类案件之外，其余都是水上救助，包括意外落水、轻生等。经年累月的实战，让他们形成了条件反射。“只要听到救人，下意识就跑出去，压根顾不上其他。”崔洁每次开船去救人，恨不得快到飞起，“晚一秒，一个人可能就没了。”
为了救人的速度能够快一点、再快一点，花地口派出所警察晚上直接和衣睡在码头——由集装箱搭成的警务室。因为每年百余宗救人警情，大部分发生在夜间。辅警陆浩辉印象里，最忙的一个晚上，连着出警3次。“其实睡不着，只能稍微眯一下，电话一响人就从床上弹起来。”从警5年多，这种紧张感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。头枕着波涛，身体跟随江水起伏，意识却始终保持清醒。
花地口派出所水警船结束巡逻停靠水警码头
以生命救人：
“永远不知道下水会遭遇什么”
随着出警速度加快，花地口派出所的救援成功率也在逐年提升。吴苗民认为，水上救生员功不可没。据了解，水上分局组建了一支专业救生队伍，每个人都持有救生员资格证，而且定期参加救生、船艇驾驶等技能培训。吴苗民指出，会游泳不等于会救人，珠江水域复杂，如果不掌握专业救生技能，贸然下水反而得不偿失。
常言道，欺山莫欺水。表面风平浪静的江水，实则暗流涌动，礁石、漩涡、险滩密布。五六月潮水高、七八月风浪大，不同时节、不同天气的珠江“状态”各异，变幻莫测。“水里环境比地面环境复杂一百倍，专业救生员下水也会慌。”辅警黄德嘴上说着怕，却一次次扎进水里，把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。
“永远不知道下水会遭遇什么。”有一次，黄德跳下水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落水者从铁柱中间解救出来，结果一转头撞上了墩子。“人有点懵，全靠意志支撑。”等他把落水者拖上岸，整个人直接瘫倒，虚脱得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。同事被吓坏了，他们不停地掐人中、拍脸，喊了十多分钟，黄德才缓了过来。
使上浑身解数应付水流的同时，救生员还要跟人斗智斗勇。“溺水者有求生欲，会像熊一样缠住救生员。”因此，陆浩辉一般从背面靠近落水者，避免手脚被束缚，导致两人一起沉底。碰到抗拒救援的落水者，他既要使劲控制对方双手，又要划水、踩水，几乎要耗尽体力。
有时候，人上岸了，并不代表救助结束。民警偶尔要兼职心理咨询师，开导厌学的孩子，陪伴失恋的小年轻，安慰生意失败的商人。“尤其是夜晚，周围环境静悄悄，更容易想不开。”陆浩辉和同事深知，关键是要解开他们的心结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，他们总是尽最大努力给予关怀。
守护在日常：
“不能留下任何隐患”
保护群众，不只在落水瞬间，更多功夫花在日常。从船舶、桥梁到码头、亲水平台，每一处都留下了花地口派出所民警、辅警的足迹。东至人民桥，南到鹤洞桥，西至珠江西桥，北到广佛高速，他们的巡逻范围覆盖9.25平方公里水域。
花地口派出所水警船在珠江上巡逻
管辖水域有珠江西航道，货运船只来往频繁，他们要逐一检查船员的身份证、船舶驾驶证、运输证；管辖水域停靠清淤船、环卫船等作业船只，他们要定期检查消防设施；管辖水域有隧道、企业的建设工地，他们要承担安全监督责任。花地口派出所副所长陈楷龙用一句话总结：“9.25平方公里范围内，只要涉水的，都必须摸清底细。”
今年暑期，“网红”景点太古仓码头热度攀升。新增的珠江夜游航线，加上“水上茶居”，吸引不少游客前来观光体验。警力跟着人流走，花地口派出所加大了对游船的检查力度，包括灭火器压力表指针是否正常、救生衣是否足够、船舱门是否关闭、有无管制刀具等等。为什么查得这么细？陈楷龙解释道，游船驶出码头，万一发生火灾或者事故，乘客在短时间内可能甚至无路可逃。“船上绝对不能留下任何隐患，否则一出事就是大事。”
花地口派出所副所长陈楷龙（右）带队检查游船消防安全设施
最近，岭南文化新地标——白鹅潭大湾区艺术中心成为热门打卡点，人气爆棚。崔洁驾船巡逻时，会特意在沿江长堤多绕几圈，“新场所，很多人不熟悉，容易意外落水。”
这份崔洁给自己额外安排的任务，源自她在珠江驰骋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。尽管岸上的人，不一定能看到有位民警在默默守护他们。“不知道，也没关系。”崔洁说，“只要平安就好。”
花地口派出所水警船在白鹅潭大湾区艺术中心附近水域巡逻
记者手记
被遗忘在柜子的证书
在花地口派出所，每次出警救人都是生与死的考验，民警会是何种心境？
十多年过去，陈楷龙讲起第一次见到落水者遗体的经历，依然心有戚戚。“当时很怕，但是我穿着制服，硬着头皮也得上。”
直到今天，崔洁搜索追踪溺水者生前轨迹时，还是会忍不住难受。“在视频画面里，看着一个人从桥上掉下去，扑腾两下就没动静了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”
或许因为一次又一次直面死亡，他们对救人格外执着。比如，在桥底蹲守几个小时乃至一整天，直至桥上的轻生者脱离危险。黄德说：“不管多晒多热，只要他不离开，我们就不可能撤退。”
所以，谈起救人的体会时，他们不约而同地用了一个词：成就感。正是被这种职业“高光时刻”吸引，陆浩辉才决定报考水警。“看到招录宣传片里水警驾驶快艇救人的画面，太酷了，简直就是英雄！”如今，“观众”变“主角”，陆浩辉成了当年崇拜对象中的一员。
但工作以外，他们常常“淡化”救人的喜悦与自豪。由于职业特殊性，他们不能跟家人、朋友透露救援过程。“说多了父母也会担心，毕竟下水救人有危险。”崔洁经常以“今天救了个人”一句带过。其中的惊险、艰难、辛苦，统统咽进肚子里。
而对于他们英勇救人的夸赞，陆浩辉则害羞地摆摆手，远眺江水说道：“这没什么特别的，都是日常工作。”在他身后警务室的杂物柜里，塞着好几本表彰救人的证书，陆浩辉一直忘了拿回家。
花地口派出所民警崔洁（左）和谢志坚登船检查消防设施
花地口派出所民警谢志坚（左一）向船只负责人强调说明消防措施的重要性
花地口派出所民警谢志坚（左）给船只负责人开具治安（消防）检查记录表
花地口派出所民警谢志坚下船舱机房检查消防设施
花地口派出所民警在黄沙轮渡码头巡逻